研究人员将装满饥饿蚊子的小笼放在受试者手臂上，让这些蚊子放肆叮咬，只是为了筛选出哪些人对蚊子更有吸引力。
838 名受试者均是来自加州监狱的囚犯，相比起静脉注射杀虫剂，除草剂等实验，这简直是发生在 1960 年代的加州监狱里最「轻松」的人体实验。
而这一系列人体实验的研究者霍华德·迈巴赫（Howard I Maibach）是颇负盛名的皮肤病学家，一生发表了 3000 余篇论文，据估计这可能是一项世界记录。2013 年，还因其对皮肤病学的贡献，被授予「皮肤病大师奖」 。
霍华德·迈巴赫这项「蚊子实验」也靠丰富的人体实验数据，于 1969 年发表在 Nature 上。
用囚犯测试蚊子吸引力实验曾发表在 nature 期刊10 年 2600 人，非治疗性囚犯实验
1961 年，正是迈巴赫入职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皮肤科教学老师的第一年。面对大量皮肤科医学研究，总会出现健康志愿者不足的情况。
恰好，迈巴赫的导师艾伯特·克里格曼（Albert M. Kligman）有丰富的囚犯研究经验：于 1951 开始，克里格曼受陶氏化工的委托开始测试一种高毒性，高致癌性的化学物质「二噁英」对于人体的影响。于是克里格曼在杭斯伯格州立监狱的健康囚犯身上进行了一系列「二噁英」的注射和涂抹实验。
在这项实验中，克里格曼收到陶氏化工的 10000 美元作为报酬，而因其高于氰化物 130 倍的毒性，被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化学物质之一」的「二噁英」却给囚犯带来了终身的皮肤疾病和系统性红斑狼疮等后遗症。
不过在导师的影响与传授下，迈巴赫也开始把研究方向对准了加州监狱——一座可以提供健康囚犯的机构。迈巴赫产生一个念头，直接对这些囚犯做实验，岂不是「可以让科学研究进行得更高效。」
最终，迈巴赫与搭档威廉·爱泼斯坦（William Epstein ）也如愿得到了实验开展的许可，开始精心挑选的第一批「蚊子实验」的研究对象，并开始储备接下来一系列人体研究。
威廉·爱泼斯坦和导师一样，迈巴赫与搭档威廉·爱泼斯坦（William Epstein ）也加入了「除草剂、杀虫剂」等化学试剂对人体影响的研究行列。而他们的研究方法也一样简单粗暴—— 直接给健康囚犯静脉注射除草剂、杀虫剂，任凭各式各样的「毒药」在囚犯体内运转，其中包括包括：硝基苯、秋水仙碱、六氯苯这类骇人听闻的剧毒物质。
可以想象的是，实验结束后，这些原本健康的囚犯，并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治疗。
曾给囚犯静脉注射各种化合物迈巴赫不带一丝情感地记录下这些数据：杀虫剂涂抹在「志愿者」手掌时因为角质层太厚很难穿透，涂在头皮、耳后这些毛囊丰富的区域穿透力是前臂的四倍，腋窝增加到七倍；阴囊几乎可以完全吸收。
1965 年起，迈巴赫关于囚犯人体实验的论文以每年 9 篇的速度疯狂高产，发表在各大医学期刊上。尽管几乎所有研究都缺乏「知情同意」，但这不影响迈巴赫的医学职业生涯。
1971 年，凭借 79 篇学术论文，以及丰富的研究经验，迈巴赫甚至担任起旧金山皮肤病学会的主席。
直到 1977 年，加利福尼亚州的禁令下，囚犯人体实验才被叫停。
迟到 50 年的公开道歉
由于长期接触人体研究以及受到导师影响，迈巴赫的搭档研究员爱泼斯坦并无明显悔意，在 1977 年的州听证会上作证，他依旧表示支持加州监狱的囚犯人体生物医学实验，直到 2006 年爱泼斯坦去世之际，他也没有改变了对囚犯人体实验的观点。
这一系列研究的主要当事人迈巴赫，也在一项未发表的采访中表示「囚犯人体研究是皮肤医学知识的催化剂。」两位研究人员，甚至在加州明令禁止囚犯实验后，使用之前检测的数据继续发表了三篇论文。
未来的 50 年内，迈巴赫继续从事人类皮肤研究，依旧在加州大学任职，也在30多种科学期刊的编委会任职，并获得无数奖项，成为皮肤病学领域顶尖科学家之一。
直到近日，加州大学发布一则科学实验道歉新闻，承认该院校皮肤医学领域教授，在 20 世纪 60 年代和 70 年代对至少2600名被监禁的男子进行了数十次不道德的医学实验。关于这一囚犯实验的讨论，才再一次回到医学界的视野。
加州大学为囚犯试验道歉从研究开始到法律禁止，直到最后公开道歉历经 50 年的时间。彼时的研究者们大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而其中的弱势群体囚犯，早已下落不明。
30 美元，换取知情同意
在所有论文和采访中，两位研究人员均没有将受试者后续的健康状况做出正面回答。这也是该研究的另一个争议：囚犯受试者的知情同意是否属实。
在当事人迈巴赫于 2022 年 9 月发出的回应信件中表示「为了获得罪犯志愿者的知情同意，我会为这些志愿者做一些演示。」
「如果在研究中遇到问题，囚犯们可以 24 小时致电研究员询问，于是这些罪犯签署了由伦理委员会批准的知情同意书，最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入研究。同时参与人体实验的囚犯每月会获得 30 美元的报酬，这是当时监狱囚犯收入最高的工作。」
然而，这些知情同意，并没有在研究中被提及，迈巴赫称「这是当今出版物的作风」，并非当时发表论文的强制性要求。但也是这些知情同意，恰恰成了这一案例是否「合乎伦理道德」的最基本衡量指标。
加州大学对既往发表论文进行审查囚犯实验盛行的年代
二战结束后，纳粹的残酷人体实验被披露，引发国际社会讨论，这直接导致了 1946 年的《纽伦堡守则》的诞生。这些守则与宣言规定了医学实验的伦理范畴，诸如被试者的知情同意，自愿无强迫等。
但面对囚犯这类弱势群体，我们无法得知知情同意是否是「心甘情愿」签署的，有没有其他形式的胁迫或诱导。于是，以囚犯为样本的人体研究，在 1950-60 年间大行其道。
如 1956 年，康奈尔医学院的病毒学教授，肿瘤学科主任切斯特·索瑟姆（Chester Southam）以体检为名在俄亥俄州监狱募集 150 名囚犯，给他们注射癌细胞，希望以此来研究对人体健康的影响，他曾表示，因为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
1965 年，迈巴赫的导师艾伯特·克里格曼在对囚犯注射 468 倍于「安全」剂量的二噁英后，观察囚犯的皮肤不断硬化，溃烂，他曾这样描述：「我看到的只是面前的，一片又一片的皮肤……就像农夫第一次看到肥沃的土地一样。」
艾伯特·克里格曼直到 1964 年第 18 届世界医学会大会发布《世界医学协会赫尔辛基宣言》，这是关于人体试验的第二个国际文件，比《纽伦堡法典》更加全面、和完善。才让世界各地开始重视囚犯实验的禁止与筛查。
这让处于伦理道德、试验规范交替变革的历史节点的迈巴赫同样陷入迷茫：在 2022 年的信件中，迈巴赫称自己不觉得这些研究给参与者造成了伤害，「这些囚犯当时也接受了皮肤科护理，我甚至还帮助一些囚犯找到工作——有一人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工作。」
「从 20 世纪 60 年代到现在，没有人要求我就这个问题发言或做出回应。当时我和监狱医疗中心的同事一起做的工作被许多人都认为是合适的。」
「但我今天不会继续这样工作——因为我们所生活的社会已经明确地认为囚犯人体实验不恰当的。因此，我对 50 年前的科研成果表示诚挚的懊悔。」
参考资料：1 Program for Historical Reconciliation - The Case of Howard I. Maibach December 12, 20222 https://www.statnews.com/2022/12/23/ucsf-prisoner-experiments/3 Khan AA, Maibach HI, Strauss WG, Fenley WR. Screening humans for degrees of attractiveness of mosquitoes. J Econ Entomol. 1965 Aug;58(4):694-7. doi: 10.1093/jee/58.4.694. PMID: 5826348.4 Feldmann RJ, Maibach HI. Percutaneous penetration of steroids in man. J Invest Dermatol. 1969 Jan;52(1):89-94. doi: 10.1038/jid.1969.12. PMID: 5761932.5 Maibach HI, Feldman RJ, Milby TH, Serat WF. Regional variation in percutaneous penetration in man. Pesticides. Arch Environ Health. 1971 Sep;23(3):208-11. doi: 10.1080/00039896.1971.10665987. PMID: 5123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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