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学校的孩纸每年都有跟诺贝尔奖得主小型见面会进行面对面讨论的福利。俺是一个怕人多会需要跟人抢位子的人（好像这么说我还挺不适合回国的貌似），所以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去尝试挤入会场。今年有幸拿到了预留座位，就哈皮的去了。觉得现场的问答还是挺有趣的，所以写出来跟大家分享下吧。俺多年来没有记笔记的习惯了，所以很多具体的细节可能会有误差，也必然会出现recall bias，带着俺自己的有色眼镜，只能请大家见谅了。
问答一开始相当的学术，一个教授问细胞囊泡的运输在不同疾病中的作用。结果三位诺奖得主均表示他们是搞基础研究的，对临床运用没太多研究。不过后来又有人提到以细胞囊泡的运输为靶点，开发新药的可能性有多少？因为细胞囊泡运输是一个过于普遍和重要的生理功能，影响了副作用肯定很大。James Rothman的回答还是很有意思的。他首先反问，阿斯匹林不一样是一个抑制一个普遍而且重要的酶？然后他表示，新药研发过于重视机理是错误的，很多有效的老药机理都是至今不明确的。另外，认为针对靶点的特异性越强，药的作用就一定越好，这也是错误的，而且是一个很“贵”的错误，直接造成了近几十年来医药研发投入上千亿却没出几个新药。他认为药物的作用都是和剂量有关的。比如囊泡运输，虽然是人体各个系统的正常运转都需要的一个功能，但在大脑里的活跃度是要高出其他系统很多的，所以抑制囊泡运输的药物，如果剂量合适，是可以做到只选择性的抑制大脑过于活跃的系统而对其他系统不造成负面影响的。
有一个德国留学瑞典的博士专门题问Thomas Südhof（就是那个中科大的女婿）：德国政府目前花很多钱希望能吸引在海外工作的德国科学家可以回到自己祖国工作，你会考虑回到德国吗？Thomas先以一种挺严肃的语气回答说他在美国永远是一个移民，这个身份改变不了，文化差异永远伴随着他。然后又转为较为轻松的语气表示他目前不考虑回到德国，因为他已经58岁了，在美国，这个年龄依然被认为是很年轻的，可以继续大干的，但在德国，58岁的人已经被认为是老人了。他更希望加深跟德国的科学家的合作。
有个印度学生问Randy Schekman抵制NCS的事情。Randy首先声明他抵制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有一个自己的杂志eLife。然后继续表达他觉得NCS过于商业化，追求吸引眼球的成果，而且限制文章数量，不是所有的好文章都可以进去。他说，你的文章进不去可能就是因为某一期的版面不够，他认为在21世纪的今天还有版面限制是不可理喻的，所以还是开放获取靠谱。这时候James Rothman跳进来表示：这可不表示Randy的杂志什么文章都收哦，我的文章就被他拒过的。他还表示，一个杂志的好坏，跟编辑的好坏关系很大，eLife有一个好主编，所以肯定会NB的。
有学生希望得到诺奖获得者对自己未来学术人生的指导。三位诺奖获得者都表示如果让他们按照学科的热门程度选择的话，在当年的情况下，他们可能都不会进入囊泡运输这个领域，因为当时囊泡运输并不火，甚至是空白的。Randy表示，领域和学科的交叉很重要。他当年博士在一个大牛的实验室里，如果他毕业后还呆在那个领域，必然也能有所成果，但肯定得不了诺贝尔奖，所以他总是鼓励自己的学生毕业以后离开自己的实验室，去别的地方。这时候James又跳进来了，说，现在年轻的科学家申请点儿基金难啊，竞争激烈的，而且就算激烈竞争中申请到钱了，也只不过是我们年轻时候能拿到的一半还少。而且申请基金要看track record，你去了一个新领域，无法证明自己在新领域是有成果的，申请基金反而比呆在一个安全的领域里做出一点儿小小的推进工作的那些人要困难。有人继续问James,那他给学生什么建议，James表示，美国是没前途的，还是去欧洲吧，尤其是德国，貌似学术体系比美国好得多，估计瑞典也不错。
俺们学校的前副校长说，瑞典政府现在搞“重要疾病”项目，把大量的钱投入的少量的几个疾病上，希望能通过资源的集中而获得突破。然后问三位诺奖得主：你们对此怎么看？James立马回答，我为你们感到遗憾。Thomas接着讲，官员们以为我们搞基础研究的把很多知识都压在箱底不拿出来，认为他们只要能成功的把我们所懂的这些知识转化了，就能获得大的突破。我们做科研的不要把自己装扮成很高深莫测什么都懂的样子，而应该更实事求是一点，告诉官员们，其实我们懂的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多，还有很多东西是未知的，需要更多的研究才能理解。三位诺奖得主都强调希望减少政府干预，给科学家更多的自由，希望有一个bottom-up而不是top-down的科研管理模式。也就是科学网上也经常说的不要行政主导科研，而要行政辅助科研。
俺们学校的Dean of research问三位诺奖得主，如何才能创造出一个好的能孕育出诺贝尔奖，或者说好的科研成果的环境。三位诺奖得主均表示，人是最重要的。领域不重要，仪器不重要，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吸引到有想法有能力的年轻人，给他们自由和一定的启动基金，他们就会创造出好的成果。当然，如果选择出好的人，就是另一个问题了。James认为，国家基金是不需要存在的，因为只有学院本身才知道什么人是最好的，他们学院内部可以从各个方面了解一个人，听他的讲座，和他讨论，观察平时的言行，而NIH评审基金的人，就是一桌人坐在一起讨论一个标书10分钟就下结论了，这是不靠谱的。他希望学院自己选出来一个他们认为靠谱的人，给他一部分启动经费，然后政府来自动match这个经费就行了。Randy推荐他们学校选拔人才使用的informal讨论会，就是在一个相对休闲的气氛下，进行比较随性的友好交谈，这样相对于一个正式的seminar更能观察出应聘者的反应速度，思维模式，想法的深度之类的品质。
还有一个大一学生很蛋疼的问诺奖获得者为啥男多女少。问题提出后气氛略微尴尬了一下，似乎没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几秒后Randy做出了回答，表示他做出现在得诺贝尔奖的研究成果的时候，是副教授，当时他的学校是没有一个女性faculty的，但现在已经有很多女性faculty了，而且有更多的女性在上升的途中，所以男性多主要是时代原因造成的，加上诺奖总是要等成果做出来很多年后才颁发，所以会有一定的时间上的延迟，他相信以后女性诺奖获得者会越来越多的。
有博士生问做科研肯定有高峰和低谷，比如当实验做不出来结果的时候，心情沮丧，诺奖得主们都是怎么激励自己继续的。三位均表示重要的是要记得自己的科研目标，想解决的大的科研问题是什么，想想自己想解决的这个问题多么有意思多么重要，一点点的挫折也就不算什么了。Thomas说，其实科学本身是不会让你沮丧的，你要仔细想想的话，会发现让你沮丧的都是科学之外的事情，比如你发不了好文章，拿不了大基金，得不到好的职位，拿不到高的工资。所以在这种时候，你就要弄清楚自己的兴趣到底在什么地方，是科学，还是科学之外的这些东西。James还提到了终止一个项目的能力，他认为这个导师的一个重要任务。导师不需要告诉一个学生到底该做什么项目，学生自己是可以想出来的，但需要在看到学生的项目明显做不出结果的时候及时的终止项目，因为学生自己很多时候因为自己的自尊很难自己做出终止项目换方向的决定。
其实我最后想问一下诺奖得主们：你们把学术界描述的那么黑暗，NCS不靠谱，SCI不靠谱，NIH不靠谱，总之就是各种不靠谱，你们觉得如今的年轻人还有没有必要进入这个没前途的学术界？后来想了想，这问题貌似不用问，答案肯定是进不进取决于你对科学的热爱吧，呵呵，所以时间还是留给别人吧。
相对来说，James Rothman话最多，说话也最有趣，是一个挺可爱的老头。Randy和Thomas的话相对少一点，也比较严肃一些。不过可能也是因为俺觉得James最可爱所以记得他说的话记得的多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