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医院、高校,有很多学生在研修本身课题的同时会参与到导师、「老板」的项目中,很多时候,老板的资源可以帮助很多「一穷二白」的学生,但也有声音反馈,这是变相的廉价劳动力。sixthtone 这一现象采访了在学校的研究生,听听他们怎么说。
Jessie 是北京大学的一名博士生。在过去的 20 周时间里,她并没有做关于自己实验项目的任何事情,然而这并不妨碍她的导师给她安排了名目繁多的其他任务。
Jessie 的日常是做各种杂务琐事,包括整理发票报销,用她的学生卡帮实验室买馒头,安排出行计划,做 PPT,修理坏掉的实验室仪器,以及在假期给实验室的花浇水。所有这些事,都是帮她的「老板」——导师,以及导师的家人做的。
「只要我看到老板办公室的灯亮着,我就会感到心里一沉,因为他又要给我安排任务了。」Jessie 说。
北京大学是中国最著名的两所高等学府之一。然而,在这样的环境当中,Jessie 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发挥了足够多的能力——而且,她并不是一个人。
在中国,对于理工科研究生,从管理实验室仪器到帮导师取快递,经常被安排做办公室的杂事是家常便饭。大学几乎不雇佣处理日常事务的职员,所以研究生就接过了这一任务。
中国人民大学周光礼教授称,在中国,研究生被当作实验室的廉价劳动力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在 2010 年,周教授调查了 1392 名博士生、毕业博士生、博士生导师和博士培养单位负责人,写成了《中国博士质量调查》一书。
这一话题在今年 5 月华东理工大学研究生李鹏命丧工厂事件后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根据李鹏姐姐的说法,李鹏的导师张建雨强迫李鹏在他名下的一家制蜡工厂工作。在事故发生前,李鹏在笔记本上写道:「再坚持一会儿,坏感觉会用完的」。
李鹏的故事,是学生和导师之间关系变质的一个典型例子。
来自苏州大学的 Steffen Duhm 教授说,「在中国,学生被迫做各种繁杂事务当然是存在的,有些学生实际上是在给导师当秘书」。Duhm 来自德国,于 2012 年来到中国工作。他也指出,和在德国不同,中国的教授们并没有被安排秘书。
中国的科学家在管理研究团队上也面临着极大压力。政府在科研领域占据着主导地位,在权威期刊上发表论文已成为科学界的「强迫观念」。
Kevin Huang,一位来自美国的复旦大学博士后,这样评价中国的高校学术体系:「中国的高校学术体系整体是为评估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的能力而设计的,论文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包括学生的利益。」
像 Jessie 一样的学生能够理解导师所面临的压力。然而他们对学术的美好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在过去的一年之中,Jessie 和她的导师平均每个月见一次。在每次见面中,他们讨论最多的问题就是财务。除了这些时候,Jessie 很少见到他,尽管导师经常在 QQ 上和她交流。
在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博士的研究工作之后,Jessie 现在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写经费申请。而她的导师则在精心构建自己的学术关系网:开讲座、参加会议、与合作者见面,以及申请基金。
去年 6 月,Jessie 向导师提交了论文,但现在还在等导师的反馈。她说:「他把论文握在手里,就等于掌握了对我的控制权。」
周光礼教授称,目前还没有相关规定约束或限制导师能让学生做什么,不能让学生做什么。他说,「导师扮演的角色之一是发掘学生的潜力,但是这具体需要导师做什么仍然是一个灰色地带」。
去年,当导师让她掌管实验室财务的时候,Jessie 有过犹豫。第一次,她拒绝了,说自己的助教工作已经足够繁重。然而,她觉得难以第二次说「不」。「导师对我能否毕业有一票否决权,」Jessie 说,「只有他看过我的论文并且提交之后我才能毕业」。
在中国,理科的研究生毕业要求是很高的。在北大,理科研究生想要毕业,至少要在「高影响因子期刊上」发表一篇论文。在上海交通大学,PhD 学生要发表至少两篇论文,其中一篇还要是 SCI。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导师对这个过程有着最终话语权:如果他们拒绝在已经完成的论文上签字,学生的论文不能提交发表,也就意味着无法毕业。
就读于清华大学机械系的三年级硕士生小程说,那些对导师表现出更多尊敬的学生,也就有可能被导师更多滴利用。她说:「我本来觉得我和别人都是平等的,但是最后我却要在周末为导师整理文件。」
Duhm 说,中国等级森严的工作体制也促使了导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疏离。「学生通常不会对导师的要求提出质疑,这样缺乏沟通可能会导致研究过程中出现误会。」
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也有许多学生在吐槽他们的研究生导师。在知乎上,有 300 多个用户愤怒地「控诉」了自己的导师,大多数是关于学生感到导师是在压榨他们,以及滥用不公平的学术体系。有匿名用户称:「感谢我的导师,现在我知道了六种套取科研资金的方法。」
不管怎样,对 Jessie 来说,这套学术体系使她感觉到不公:「如果我早知道读博是这样的话,我干嘛还要来这里呢?也许我早就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了。」
她说:「我怀着一颗做学术的心来到这里,但现在我觉得,真正的学术突破只会发生在那些学生的激情与天分能被激发的环境当中。在那里,导师会给学生以激励,寻找经费的压力也不那么大。」
编译:李梦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