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未平,心结依旧,虽知话已多余,却还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一、理想是什么
理想是什么?它是心头一缕淡淡的念想,一种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它是胸中一丝拳拳的思绪,一份对事业和成功的渴望;它是一股向上的情结,催促你去实现自己最大的人生价值。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始终伴随着你。在困难的时候,它给你坚持下去的毅力;在失败的时候,它给你抚平创伤、从新站起的勇气;面对挑战,它让你知难而上;身陷歧途,它为你指点迷津。美国独立战争时的著名将军、政治家舒尔茨说过:“理想就像星星——我们永远够不着星星。但是我们像水手一样,用它们指引航程。” (Ideals are like stars – we never reach them, but like mariners, we chart our course by them. – C. Schurz)
“不要把理想政治化”,许多人这样说,我同意。刻意把每个年轻人的人生追求和国家民族的大义联结起来,确有哗众取宠之嫌。在强调以人为本的今天,要尊重每个人的抉择。但是,当你想到当年大西北两弹一星的英雄们,看到今天像罗阳这样为事业献身的人,你不会觉得他们是民族的脊梁吗?你不会觉得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需要这样的人吗?我讨厌新闻中那种不真实的、高大全的报导。然而,一个运动员,即使他(她)也在盘算,得了奖金可以买房子,但当他(她)站在领奖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他(她)对抚养他们成长的人民的回报吗?一个科学家,即使他(她)有许多个人名利的追求,但如果他(她)的成果被世界承认,被载入史册,难道你不感到这是他们对那片他们生活过的土地的反哺吗?
在我的心目中,祖国就是那片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锦绣河山,是重千斤的“长江、长城,黄山、黄河”,还有那些面向黄土背朝天,用他们的汗水为我们生产大米,棉花的衣食父母们。对于他们,我们是有责任的。“科学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有祖国”,这话是有道理的。当居里夫人发现了一种新元素时,她把它命名为“钋” (Po),为了纪念她的祖国Poland。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许多人表达了这种情绪。对此,我也有同感。我以为自己不是在泡制“心灵鸡汤”或“猪肝汤”,特别是当读了许多年轻人的博文,跟帖,我也心碎。深深感到,我们的教育和科研制度,包括研究生制度,导师职责,毕业求职,青年教师培养……有太多需要反省的地方了。虽然这大概不是我,一个退了休的小知识分子所应该关心的。但还是想说一句:希望有关领导能来听听年轻学者们的呼声。
但这里想说的是另一个方面,现实生活中的困难,不应成为放弃理想的借口。有些人说:“科学研究是有钱人的游戏,我们玩不起。”我不以为然。历史上的确有许多富有的科学家,但也有许多在艰难的条件下做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就拿居里夫人来说吧,她的父母原来都是教师,失业后承包了学生食堂,年幼的居里夫人也要协助做饭。她到巴黎索尔本学院求学时,穿着破旧衣服,住着简陋小屋,用面包和茶水充饥。她给自己一位童年时代的朋友的信中说:“我用尽了力量来应付这一切……我有一个最高原则:不管是对人或者对事,都决不屈服!”陈景润当年是在不足六平米的斗室里证出“1+2”的。抗战中西南联大的条件大概比现在大多数年轻人的条件还差罢?那里出了多少大师?
其实,理想就是心头那一片淡淡的彩霞,那一枕难以割舍的甜甜的梦。在我们浮燥的心灵中,为什么不能给它留一小块平静的空间呢?在我的书架上,有一个自己设计的,摆了一、二十年的相框,上半截是一只展翅的鹰,下半截是马克·吐温的话:“不要放弃你的理想。当理想消逝,你即使还活着,但虽生犹死。” (Do not part with your illusions. When they are gone you may still exist, but you have ceased to live. – Mark Twain)
二、能力与选择
任何一件有挑战性的工作,当你还没有去做之前,大概都会感到这是“Mission Impossible”。即使美国国父华盛顿先生,当他当选为首任总统时也曾说到:“我天资愚钝,又无民政管理的实践,倍感自己能力不足,难以肩负此任。”但他还是勇敢地接受挑战,他接着说道:“对于国家的召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克尽职守,乃是我忠贞不渝的努力目标。”即使是一个最优秀的运动员,大概也不敢说:“我的能力足以让我当世界冠军。”更不用说当他刚开始运动生涯的时候了。
拿破仑的名言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说的是一种信念、一颗进取心。在我看来,年轻人就应该有野心,所谓“人不轻狂枉少年。”如果只想做自己觉得游刃有余的工作,那是对自己生命的浪费,对人生的悲哀。年轻人应该如何估计自己的能力呢?我觉得歌德的一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了。他是这么说的:“一个人要完成他面前的挑战,就必须把自己看得比他的真实情况高明。” (For a man to achieve all that is demanded of him he must regard himself as greater than he is.) 这不是好高骛远,而是一种心气,一份担待。这也不是错误地高估自己,这个说法之所以科学,是因为你在做的过程中会学到新的知识,提高自己的能力。年轻人,就是要勇敢地面对各种挑战:学习的,科研的,甚至生活的。在困难面前说一声:“我行!”不要浅尝即止,不能轻言放弃。
再说选择。在师生夜话中看到最多的问题是:“老师:我是……,我该怎么办呢?”我通常的答案是:按你自己的意愿去做。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的是巴金的一句话(大意):有人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也有人说:是先有了路,才有人走。我不知道谁对谁错,我还年轻,我要生活,且看生活的浪涛将我带向何方?年轻人,时间是你们的资本,勇敢地走自己的路罢,错了又怎么样?从头再来就是。“上帝允许年轻人犯错误。”
当然,如果面前是一条笔直的路,那么,只要快马扬鞭往前赶就行了。但在生活的道路上,经常会遇到多歧路。这时就有选择的问题了。那么,应当怎样去选择呢?我强烈地觉得,应当挑战自我,选择一条可能实现自己人生最大价值的路。记住马克思的那句话:“在科学上是没有平坦大道的,只有在崎岖小路的攀登上不畏劳苦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想循平坦大道而行的人总爬不高,他只能永远徘徊在同一个海拔高度上。
至于兴趣。爱因斯坦说过:“只有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它远胜过责任感。”我也相信,对科学研究的兴趣是成功的关键之一。但其实好奇心与想像力比兴趣更重要。兴趣常常是在探索中成长的。特别是当拿“没兴趣”作为放弃理想,逃避艰苦努力的托词的时候,它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呀?
三、我的错误和我的心结
最早指出我错误的是我一位海外朋友,他说:“It is unwise and even wrong to impose your will on your student.”他还说:“‘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是中国式家长心态。”随后,许多网友也批评了我这一点。是的,我反思了许多。大概真的是中国传统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思想,让我无法在心底将学生放在与我平等的位置。从整个社会来说,不少人提到只有对民主的启蒙,以及对人性的彻底解放才能真正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我想这也是有道理的。中国长期科学技术的落后,有必要从传统文化中找找原因。我不同意张能立老师带人身攻击色彩的一些说法,但同意他对传统文化的一些反思。
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我对萧杨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选择人生道路是他的权利,“支持他”是我认错的一种表示。但我不同意部分网友的一种观点:“个人的选择与社会无关。”一个博士生毕业,国家的经济投入,老师的心血,以及自己多年的刻苦努力,在毕业择业的时候,难道不应当有一点社会责任感?“将个人利益与如何更好地反馈社会结合起来想一想”,这样的要求不能算过分罢?爱因斯坦说过:“人只有献身社会,才能找出短暂而有风险的生命的意义。”他还说:“我从不把安逸和快乐看作生活目的本身。我把它叫做猪栏的理想。”说句难听的话:“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属于猪栏的理想。”
再说博士毕业教中学,我至今认为这是一种浪费。特别是理工科学生,他们要一步一步学多少东西才能达到真正博士的水平,而从大学开始,学到的大部分知识教中学真的用不上。那些所谓“眼界”、“思想高度”之类的说法,我真不敢苟同。为了说服自己,想了几个近代数学中与中学数学有关的例子。伽罗华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用尺规不能三等分任意角,为什么五次方程没有公式解,但数学专业的博士生有办法跟中学生讲清楚吗?从实分析看,“无理数是无限不循环小数”不是严格定义,但能跟中学生讲分割吗?在平面几何中去掉第五公设可导致非欧几何,但你如果告诉中学生:过直线外一点可以作直线的两条平行线,不搞出世界大乱才怪呢。
我对凤凰台“锵锵三人行”的相关说法很不以为然。学文科的根本无法理解一个理工科学生要走到学科前沿,即使只说学会近代数学、近代物理之类的课程,就要走过多么漫长的路。难怪伏尔泰说:“阿基米德头脑里的想象力比荷马的远为丰富。”他们对优秀理工科博士当中学教师,硕士生争当环卫工人等学非所用、浪费人才的不合理的社会现象熟视无睹,甚至无原则地吹捧,其实是在误导年轻一代。
有人说我轻视中学教师,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是六四年上大学,由于文革,毕业时被称为一年零八个月的大学生。后来能上研究生,能出国读博,主要是靠中学养成的学习习惯和学习方法。我有一个非常好的中学数学老师,她是当时福建省唯一的数学一级教师。高一时,我是在高二学生数学墙报前抄题时被她发现的。作为教研组长,她在还不是我们任课老师时就开始指导我学数学。她像母亲一样关心我。在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的《荆棘之路》一书中,她还专门提到我。我还有一个好校长,曾经三次被打倒的福州一中陈君实校长。是他通过教育厅王厅长,请求当时福建省委书记叶飞给时任教育部长、清华校长的蒋南翔打电话,再加上他担保我政治上不出问题,我才上的清华。这在人民出版社出的《三个新四军女兵的多彩人生》一书中有记载。老校长还健在。如果说我看不起中学老师,那我真的是忘恩负义了。但这些好老师,好校长,都只是大学毕业。从他们身上我更坚信:大学毕业当中学老师太够了。
我仍然相信,在选择职业这个问题上是萧杨错了,尽管他有选择权,而我也必须支持他,但这并不表明我认同他的选择,因为他完全有能力成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却选择了轻松舒适的岗位——主要是为了“怕累”。他不像其他一些年轻人,有找工作的压力。一位985大学的部门领导曾对我说:他如果愿意去,可以给房子,给副教授……我像许多网友一样,期盼他能早日回归科研。这就是我解不开的心结。
最后说几句话:在我的几篇博文后面有总计上千条随帖,很感动,也真有“胜读十年书”之感。惭愧的是,我还有科研项目,还有学生要带,真的没有时间一一回复。本不想就这事再写什么了,但似乎还欠大家一个回答,就又信手涂鸦了一篇。有人说我炒作自己,他错了。我对点击率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一个科学工作者的价值只能用他的科研工作来衡量,而我对自己有信心。
我知道许多人会不同意我的看法。这是好事,马克·吐温说过:“大家思想相同不是好事,只有不同的意见才能像赛马一样互相竞争。” (It were not best that we should all think alike; it is difference of opinion that makes horse ra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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