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国人从上到下,不同程度地患上了诺贝尔奖焦虑症。正在此症发作之际,在预先没有多少征兆的情况下,中国本土科学家却不期而遇获得了诺贝尔科学奖。这次获奖貌似突然,实际上也有某种必然性。它至少说明,诺贝尔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关键是要锲而不舍、潜心研究,作出史无前例的创造性成果——这样的成果迟早总是会得到学界和世人承认的。
中国科学家获诺贝尔科学奖,也许可以缓解国人的焦虑症,但是要根治它,尤其是要根治科学(自然科学)研究以及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研究的痼疾,从根底改善学术(科学虽然包括技术化科学,但其根本属性还是属于学术性的学术科学)环境和研究生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没有自由的学术环境和研究生态,要取得开创性的研究成果,只能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窃以为,当前妨害自由的学术环境和研究生态的痼疾主要有三。现在,我们不妨以中国人获得诺贝尔科学奖为契机,一一列举这些痼疾,并简析之,进而设法根治之。
其一是毁人的课题制。多年来,中国的学人处于「课题化」生存状态——有课题,一有百有,而无课题,不仅做不了事,晋不了级,而且连饭碗也保不住;无课题,做出重大研究成果(投入产出比为无限大),考核依然不合格;有课题,做不出像样的研究(投入产出比为零或接近零),依然受到表彰(用课题费的多寡衡量贡献)。
在这一指挥棒的引导下,不少学人绞尽脑汁填写申请表,还未研究便异想天开,把前景和预期成果吹嘘得天花乱坠,以打动当权者的心。在捞得课题后,不是惟日孜孜,埋头钻研。而是一方面苦思冥想,怎么巧立名目,能够把这个钱花光,同时千方百计搜罗单据、虚开发票和买卖发票,设法报账以中饱私囊;另一方面则东拼西凑,甚至剽窃抄袭,以对付验收和应付交差。
这种毁人的课题制把学人变为课题的奴隶,使他们往往围着自己也不感兴趣的课题团团转,失去研究的自由;或者,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有自己终生为之坚守和奋斗的「根据地」。这样不仅浪费纳税人的钱财,而且也败坏了一两代学人的学风乃至人格,严重制约科学发展和学术进步,亟须予以改革。
多年前,我就提出,除了一些具体的应用性和对策性研究以外,在基础科学研究和其他纯学术研究领域,废止现行的课题制,最好实行「诚信资助制」和「事后收购制」。前者指对那些学术水平高,醉心学术研究,以学术为生命的学人给予定期资助;后者指对已经作出突出研究成果的个人和团队给予足够的奖金,支持他们自由研究,无须申请、汇报和验收。
其二是僵化的考核制。现在,在不少大学和研究机构,学人变成生产队或人民公社的社员,校长、所长、院长、系主任和科研管理部门的职员变成记工员。这些记工员按照你有几个课题,赚了多少钱,在特级、一级、二级杂志发表多少文章,给你记「工分」,年终按照工分「分红」。这种考核制实在太可笑了!这种考核连小学生都能够计算,要那一大帮「高级知识分子」管理,岂不是屈才了?这种考核办法实在是缺乏常识:课题多、进账多难道就水平高、成果大?
发表在所谓高级别杂志的论文难道就是高质量的论文?数量多难道就等于质量好?在这种指挥棒的挥舞下,学人出尽洋相:上蹿下跳,送礼行贿,拉扯关系,打通关节,挖空心思捞取课题者有之;把一篇论文拆分为数篇发表者有之;亲戚朋友互搭便车,共同作为署名(属于乱署名或假署名)作者有之;霸占他人成果为己有的有权、有钱、有势的「江洋大盗」和剽窃抄袭的「学术小偷」有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种僵化的考核制搅得学界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岂能任其继续危害、蔓延?
其三是浮躁的心态。在以上两种体制的威逼和引诱下,学人的心态日益浮躁,追名逐权之心恶性膨胀,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即使在社会稳定和物质充裕的今日,也往往难以安放一张平静的书桌。按理说,好名本是人之常情,否则怎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说。而且,正当地追求好名声,也不失为促人向上的一种动机和动力——尽管不是最积极的动机和动力。
而且,一个正常的社会和学界也应该尽可能做到使学人实至名归,实名相副——当然,真正的学人大可不必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名声而牢骚满腹,甚或耿耿于怀。
现在学人追名,是重名而不重实,是追名不副实之名,声闻过情之名。甚至为了达到某种虚名,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自我吹嘘,互相追捧,攀龙附凤,狐假虎威,沽名钓誉……真可谓: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至于逐权,实在是社会官本位制在学界的投射:有权名利双收,有权便有一切。
于是学人身处学界,心萦高官好爵。至于学术和学问,或被置之脑后,或被当做梯荣致显的敲门砖。一旦得手,便将学术弃之若敝屣。在这种追名逐权之风的污染下,学界沦落为追逐名利的角斗场,学人堕落为追逐名利的角斗士。如此学术环境和研究生态,科学家怎么能搞好科学研究,学术人又如何能出产学术成果?
综上所述,切望尽快治理学界的雾霾,根除学人的痼疾,尽早形成自由的学术环境和研究生态,并呼唤和期盼光风霁月的学人和冰清玉洁的学界横空出世。